鹤青

好忙又没时间码字了

【花雪】边城明月照京华(终+尾声)

(八)突围

花无谢闷声笑道:“统领一手‘贼喊捉贼’玩得真好,花某佩服。”他粗重地喘气,像是要挣脱胸膛的束缚:“今日我们叔侄之间的新仇旧恨也该有个了结。”

李霂蜷缩在一旁凄惨地叫喊,马空群脚上的力道增了三分,“花二,你在说什么胡话?我的事你有证据么?倒是你勾结之罪,已是七分明朗了呢。”他偏过头,朝着后面的禁军喊:“把两人拿下!”

禁军无动于衷。

“你们都聋了吗?”

“统领且慢,”兵卒中迈出一个高壮身影,是张平九。“我等不相信统领判断有误,但也不愿信花都头罪不可赦。三年前我爹没了,连下葬的钱都不够,是花都头替我上下打点,从俸禄里拨下银子给我拿回去修墓。”

又有一个声音,“马统领,我们到右相大人面前论是非吧。”

  马空群冷笑,“好,好,你们都是非不分了,那就去拦着那贼人吧。”

  他朝后一指,大门后刀风刮过,傅红雪从屋檐一跃而下,杀将进来。

  花无谢一个鲤鱼打挺,借力朝马空群心窝踢去,马空群左手推出,当即将他攻势削去一半,花无谢身子一晃,以手撑地,复攻而来,两人纠缠一处,难分上下。花无谢喝道:“李霂,拿了账本去找右相!”佩刀在几步开外,花无谢欲伸手去够,马空群挥掌劈下,花无谢抬起手臂硬挡,但觉身体被重重压在地上,五脏六腑割裂一般疼痛。“我的贤侄,这几年是不是疏于练功,不进反退了。”

另一头有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,李霂四肢并用爬向案牍库,被马空群拉弓瞄准了后脑勺。弓箭“嗖”地离弦,花无谢猛地撞开马空群,把李霂扑倒在地,箭穿进花无谢右胸,花无谢摔倒在地,嘴角抽动,渗出点鲜血来,对李霂说,“你快进去。”

马空群扔下佩刀的刀鞘,一步一步地,逼近花无谢,“我们叔侄之间,走到刀刃相向的地步,何苦呢?”

灭顶般的痛意过后,余下一具软绵绵的空壳,花无谢挣扎着支起上半身,奈何手臂脱了力,又狠狠跌在地上,他被笼罩在阴影当中,抬头看见马空群扬起了刀。

下一瞬,马空群双眼暴突,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,他低头朝下看,鸦青的蟒袍中间,一块暗红正不断朝外扩散,突出来的尖锐部分,是一把带血的黑刀。他就这么直挺挺倒下去。

马空群嘴唇翕动,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来,“傅红雪,你不该...这么悄无声息...你的腿..怎么可能做到?”

傅红雪面无表情地将刀抽出来,让马空群滑跌在一片血泊中:“可以练。”他说。

李霂不知道何时逃出门去,禁军亦损失惨重,户部衙门又只剩他们二人,静悄悄地,就像重逢那夜一样。花无谢被傅红雪抱在怀里,闭上眼,又闻到一阵桂花香。

傅红雪垂下头,捧起他的脸,一双眼赤红得几欲滴血,他哑声道:“花无谢,你骗我。”

花无谢亦垂眸,观察着右胸的伤口:“你放心,伤口不深,死不了。”他抬起左手去抚平傅红雪皱起的眉头,却摸到冰凉的湿润,“你看你,怎么还哭了,”他将欲坠的泪尽数抹去,“别哭。”傅红雪不敢触碰他的伤口,颤抖着,吻上他的额头。

他在傅红雪怀里低声笑了,“其实我的确骗你了,右相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应付。”

傅红雪大惊。身后传来车轮滚动的辘辘响声,他扭头看去,两辆马车陆续驶进户部巷,停靠在衙门口。三五小厮跳下车厢,扶住一抹紫袍身影。李霂站在一旁,惊魂甫定,手持蓝面的账本。

“二公子可曾安好?”司马旸慢慢踱过来,身后的太医抬着一只担架。“鄙人收到急报,担忧二公子安危,就赶过来了。谁知一语成谶,你居然负伤了。”

 傅红雪阴沉着脸色,将花无谢交给太医。

 花无谢被抬到担架上,指着马空群的尸首,“当时战事危急,马空群被杀于此地,这下案犯是全死光了。”

 司马旸道:“无妨。整个案子牵涉的人必不止这几个,我拿到账本即可判罪定夺,还省得对簿公堂。”他转向花无谢,“那还请二公子随我医治,然后再把粮仓修造案,同我仔细讲讲。至于马空群的尸首,到时找人清理一下便可。”

 太医抬着担架走出衙门,被横刀拦在门口,“我跟着去。”傅红雪开口,引得花无谢和司马旸齐齐看向他。司马旸笑了:“少侠,你现在无罪了。我会下令封你为布衣英雄,差人好生护送你出城。我理解你与二公子的交情,但是此案接下来交由朝廷处理,你还是不要掺和罢。为此,鄙人深表歉意。”

 七八个兵卒围上来,要架着傅红雪上马车,尚未近身,已被击退到几步开外。傅红雪喝道:“花无谢!”担架上的脸孔转过来,因为失血显得格外惨白,那张发青的嘴唇动了动,说出一句话:“来人,把他押走。”

  花无谢一眼深深望过来,在两人双目对视的几瞬,扯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。

  傅红雪像是终于妥协,将黑刀别回腰间,在兵卒的簇拥下上了马车。皮鞭抽动,马匹一声低鸣,缓缓前行。

  日入,右相府。太阳跌到山背,余晖射进内屋,将人影拉得老长。花无谢右胸缠着纱布,面上恢复了血色,斜靠在红木椅上出神。

  雕花木门被推开,司马旸换了件月白直裰,拿着卷宗走进来,“有好些了?”

  花无谢坐直身子:“无大碍,多谢右相救命之恩。”

  司马旸撩袍坐定,笑道:“可惜身上有伤,喝不得女儿红。”两名小厮端着茶上来,花无谢接过一盏,放在几案上,“以后有的是机会。”小厮并没有退下,反而又来几名,站在里屋两头。

  司马旸笑得意味深长:“恐怕没有了。你不是要回边城么?”

  花无谢揭开陶瓷盖,把手指搭在杯沿,让热气暖着指尖,“右相打算给我饯行?”

  司马旸左手托起茶盏,低头浅啜一口,“城门开与不开都在我一念之间,你猜我是会,还是不会?花二,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我肚里的蛔虫,我想着什么,都能被你猜着吗?”

  花无谢面不改色:“花某愚钝,哪敢胡猜,还请右相明示。”

  司马旸手掌一翻,白瓷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,众小厮应声而起,身上的麻布衣尽数脱去,露出银晃晃的铠甲来,司马旸岿然不动,目视着府兵慢慢包围花无谢。他歪着头,“好,我说与你听。”

 夜幕降临,道上人稀,马车“吱吱”前行,不远处跟着步伐整齐的兵卒,前方依稀能看见城门。忽然间,车夫感到脖颈一凉,他腾出右手去摸,摸到了冰冷的刀身。车夫脸色煞白,要叫出口,那从帘幕后伸出来的刀滑下去,抵在腰间上,耳后传来低哑的嗓音:“掉头,立刻。”

 车夫战战兢兢地去够缰绳,身边兵卒拔出刀来:“好端端地,掉什么头!”

 车夫张着口:“因为....”只听得一声巨响,车厢的木板被削出一个大洞,傅红雪从上面走下来,一刀挥出,兵卒的佩刀应声落地,又两人冲上来,傅红雪收刀入鞘,左右掌化鹰爪状,只一擒,双刀已离了那两兵卒之身,在空中划了一圈,落在傅红雪手上。他此时才抬起眼,双刀一横,道:“不掉头也行,我自己过去。”

 说罢掷了双刀,纵身一跃,稳稳跨坐在马背上,缰绳被割断,棕马脱了束缚,仰头一声长啸,那些兵卒哪拦得住,惊弓之鸟般四处逃窜,傅红雪低喝一声,纵马向内城奔驰而去。

 右相府里灯火澄黄,司马旸将茶饮尽,悠然开口:“花二,你无非是觉得马空群倒了,万岁爷顾及各方平衡,定会扶植花家来削弱我的势力,这样一来你也不需要留在京城做质子了,但是如若放你回去,岂不是搬石头砸我自己的脚么?”

 花无谢道:“树大招风,太招摇容易被惦记。”

 司马旸道:“惦记我的人多了,可他们又能奈我何?若要扶植,也不一定非得是花家,我先削掉花正坤的势力,再培养自己的人手,演一出针锋相对的假戏,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。”

 “而且关于粮仓修造案,马空群死无对证,我完全可以说是他们火并,马空群假借刺客之名杀了陈、谢二人,又被贼人杀了。这样贼人还是祸乱京城的贼人,你是勾结贼人的逆党,我是力挽狂澜的功臣。你说对吗?”

 花无谢笑着合上杯盖,“右相说的当然有理。但你想这么做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
 司马旸挑眉:“为何?我颁布文书不过花一刻钟的时间,而你无法阻止我,因为三声之后,你将被捕。”

 花无谢起身,亦竖起三根手指,“花某也数三声,赌你会收回方才的话。”他看向窗棂旁摆置的花瓷瓶,“大人那个花瓶看着像前朝的珍品,一会摔坏了怪可惜的。”

 司马旸胜券在握,不以为意地挑眉,“三,二,一!”

 话音未落,府外马蹄急踏,棕马冲将进来,马上一道黑影腾空而起撞破窗棂,红发带在半空中翻飞,烧出一片赤色。司马旸一个趔趄,被黑刀抵住了身躯。他瞪大眼,看着窗下的瓷瓶在架子边沿摇摇晃晃,一阵夜风吹过,它摔在地上,碎了。

 傅红雪道:“你尽管下令,看是你的话快,还是我的刀快。”

 花无谢被兵卒围住,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的缝隙,向司马旸投去一个温和的目光:“大人有没有想过,若是京城不稳,边陲将领会起兵勤王。我数日前寄去一封家书,特地提及此事,家兄收到此信后心急如焚,现下多半已经到京畿了,若等不到万岁爷报平安,他们就准备强攻救驾。”

“我派人盯梢各个驿站,信如何寄得出去?”

“右相真是贵人多忘事,不知可否还记得一个圆脸小厮说:‘诸位大人公务繁忙,区区一封家书,就不叨扰各位了,小人这就把信通过信客寄出去。’大人日后御下不妨再严些,告诫他们不要玩忽职守。”

花无谢摇摇头,惋惜似的:“右相原本大好前程,此案更可以锦上添花。可别因为什么质子啊刺客的,赔了夫人又折兵。”

 府邸门外,宦官拔尖了声音高喊:“圣---旨---到!”

 双方纷纷一愣,傅红雪一个箭步冲过去,扶着花无谢缓缓跪下来。

宦官提起长袍,抖擞袖子展开一卷金面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户部侍郎陈定山等人,私用公权、滥杀无辜,所幸有义士敢鸣不平,加之有诸卿恪尽职守,才守得京师平定。特此赐右相司马旸一品宁国公。禁军都头花无谢表现良好,准返西域任镇关军副将。义士不知姓甚名谁,故予免死金牌一枚,作为嘉奖。钦此!”

司马旸规规矩矩应道:“臣司马旸,接旨。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
花无谢的心跳得厉害,顾不上伤口疼痛,道:“臣花无谢接旨,谢主隆恩。”说罢,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傅红雪腰间:“阿雪,快谢恩。”傅红雪懂又不懂地看他一眼,又环顾一圈,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接过那枚金牌:“草民谢皇上。”

京城夜晚清寒,料峭春风刮过耳侧,把花无谢的碎发吹得凌乱。他整个人偎在傅红雪怀里,看着傅红雪驭马飞驰,沿着御道奔向城门。

三年来的痴心妄想此刻实实在在握于手里,美好得有些不真实。他用力闭上眼睛,又一下睁开,眼帘里映着的还是城门,越来越近的城门。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剥去它黑魆魆的外壳,推开那扇漆红的大门。

花无谢呼吸有些急促:“我们要回家了,阿雪。”

傅红雪轻轻地笑,将人搂紧:“要是震得疼,我就慢点。”

“不行,”花无谢也笑,“万一万岁爷食言了,我可不想回那龟壳里待着。”

“我更不想住地窖。”

两人一齐笑,驱散那点阴霾。

谕旨在傅红雪手中扬起,纸页被夜风翻乱,呼啦作响。

城门上有人影晃动,城门后传来雄浑号角。三声长,三声短,最后一声诉衷肠。

花家军的号角!

两扇门之间的裂缝逐渐扩大,透出门后明亮的灯火。那炽热的,跳动的火苗,星星点点连作万顷光海,绵延千里而不绝,映红了半片夜空。花满天在万丈光芒中走过来,向着花无谢,目光却对上傅红雪,“二弟,”花满天嗓音浑厚。

傅红雪略带不安地躲开目光,却被花无谢一把握住,十指相扣。他笑道:“诶呀大哥,我知道你下一句要问什么。无非是,伤是怎么弄的,人是哪里来的,那我告诉你好了,顺便和诸位弟兄也说一说。”

花满天正要开口,又被花无谢打断。他清了清嗓子,把嗓音抬到最高:“大家听好了,伤是公务伤,人是心上人!”

(正文完)

 (九)尾声

  数月后,边城。

叶开懒散地瘫在躺椅上,拿着肉包子咬下一大口,腮帮子鼓鼓囊囊:“诶我说傅红雪,你啥时候认识这么个人中龙凤,怎么不和兄弟我说说,我也好去拜会拜会。”

傅红雪背对他,手里挑着些东西。

“啧,我说你都在这里选了老半天的衣服,不就是个开镖局亮个镖,穿哪件不行?”

“那个花无谢在京城都跟你说了什么啊?”

叶开没接着说第四句话,因为桌那头飞来一个馒头,彻底堵住了他的嘴。“唔...”

傅红雪瞥他一眼:“你太吵了。”

叶开识趣地溜没了影。

却说这镖局选的位置也好,坐南朝北,还对着蝴蝶谷,一楼会客二楼饮茶,光看着波光粼粼一汪月牙泉便足以赏心悦目。

但是镖局开得成不成,还得看亮镖时有没有人踢馆。总舵主通常提前七日下帖,官家江湖都要请,他们捧场了才有生意做。若是叫人踢了馆,且不说灭了自个威风,座上的商贾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以后通通避着你,这生意多半也要黄。所以开镖局的提心吊胆,就盼着这开门红。

傅红雪的亮镖仪式倒一派祥和。一来神刀堂大名鼎鼎,众江湖老友挂念白天羽,自然爱屋及乌地帮衬他儿子;二来傅红雪什么功夫,不管混不混这行,没过招的也听过他的威名;三来,人家官家的靠山大着呢,十个愚公也未必移的动。只是这靠山迟迟不现身,也不知这些朝廷命官脑子里想着什么。

傅红雪一身玄衣立在镖局门口,风一吹,红发带就糊在叶开脸上。叶开腹诽:这不,挑了半天还是穿平时那件。当然他不敢说出来。

人群中有人朝远处指指点点,骚动就像月牙泉的涟漪,越漾越大,最后甚至冒了泡,沸成一锅滚水。叶开垫起脚尖左顾右盼,愣是什么也看不到。他回头看看傅红雪,这人还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,怎么没点好奇心?

人头攒动着,朝两处散开,黄沙尽头有一群人策马奔来,远远地看不清模样,只晓得打头阵一匹白马,马上人一身红衣火烧云般刺眼。咦?怎么胸前还挂个绣球?

叶开又扭头,这下傅红雪的脸也红成了绣球。

人又近了,红衣后生拉住缰绳,放慢步子踱过来,一张俊美面庞上带着笑意,与大红锦袍相得益彰。

傅红雪道:“来者何人?”

花无谢嘻嘻一笑:“花某前来踢馆。”

众人又惊又觉得好笑,惊在居然有人胆敢踢傅红雪的馆,好笑在踢馆怎么穿成个新郎官。

大家兴高采烈等着看戏,戏中人却眉来眼去迟迟不发。

傅红雪又道:“先讲好输赢,免得到时食言,你来讲。”

花无谢笑道:“好!我在此立下字据,接下所言,句句属实。今日花无谢前来踢馆,若是赢了,总舵主傅红雪做我的人;若是输了,我做他的人。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!”

(全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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