鹤青

好忙又没时间码字了

【花雪】边城明月照京华(七)

(七)圈套

夜,白虎堂,灯火通明。

彪形大汉低眉顺眼跪在鹿皮椅前,不敢吱声。

马空群手中把玩一对麻核桃,“张平九,你今日下午才在无名居见过二公子,这事晚上就传遍大街小巷了?”

  张平九虎躯一震,立马负荆请罪:“属下失职,当时见是二公子,又是那般风月场景,不曾想多,就把人给放了。”

马空群起身托住他手肘,将人扶起来:“不是怪罪你这个。只是说到底,二公子是花将军一手托付给我照顾的,当下案情严重,他身为都头却不以身作则,这让我左右为难啊。你还记得,他那怀里人生的什么模样吗?我也好打听打听,这小子又欠下哪家的风流债?”

  张平九犯难地挠挠络腮胡须:“二公子说他从不记名字。属下只记得,那人瞧着年轻,又瘦又白,模样还挺俊。”

  马空群意味深长地笑,诸多线索表明这就是傅红雪。他的右腿瘸在自己的刀下,这点马空群比谁都记得牢。

  他掩起笑意,摇头叹气:“罢罢罢,侄儿大了管不住。你且去告知底下人,就说是我的命令,务必照顾好二公子,让他好生歇息,不许出门胡羼。”

  门外一阵骚动,惹得屋内流光乱颤,几个禁军跑进来,气喘吁吁:“马统领,马统领!”

  马空群乜去一眼:“何事至于你们这般冒冒失失?”

 “统领!”其中一禁军喊道:“右相方才下了文书,说刑部那里已经调查出确切结果,刺客与西域粮仓修造案有关,此案事关京城安危,若明日禁军仍无法将刺客捉拿归案,则会举行三司会审,同时由兵部调动京畿军队,将此事彻查到底。”

  马空群手一抖,麻核桃几乎要掉下来。

  三司会审顾名思义,即刑部、大理寺,都察院一同审核此案,里头有多少右相的人马空群心知肚明,司马旸巴不得生啖其肉,定会把户部案牍库掀个底朝天,揪出他的罪证来。

  账本究竟被李霂带在身上,藏在家里还是在案牍库里?他不清楚,但傅红雪也不清楚。现在不过是比谁更快。不如先杀李霂。毁了真账本,傅红雪翻案无门,那就是贼人。至于花无谢,到时私通刺客一个罪名扣在头上,别说他一人丢官,整个花家都连坐。

“行了,下去吧。张平九,近日风声紧,你领着几个人且把李主事护周全了。”张平九小鸡啄米般点头,领了命告退。

  浴堂和卧榻一屏之隔,花无谢坐在软垫上,一面留心窗外的动静,一面听着里头压抑的水声。

  几滴水花溅在小腿上,花无谢回头,见傅红雪套着他宽大的外袍,濡湿的发梢贴着白皙的颈,隐约露出立领下浅粉的痕迹。他们对视一眼,又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。

  花无谢探头看一眼,浴盆旁的木桶里还残留着半桶水,晃荡着,热气直向上窜,“你还真给我留了半桶?”

“若是再烧一桶,难免叫人起疑。”

“你先下去。”花无谢去剪灯花,屋内登时暗了下来,又担心地面湿滑,张手去握傅红雪的肩。两具碰撞的身体又勾起无限旖旎,花无谢在黑暗中红了脸,小声说:“地面有水,怕你滑着。”

  傅红雪的声音又低又近,好似耳语:“无妨。我夜里看得清。”

  花无谢食髓知味,“那你扶我。”

  傅红雪当真牵起他的手,潮润的发拂过他的脸,花无谢亦步亦趋,由他带着走下地窖的阶梯。

  花无谢道:“我吩咐下人做了些宵夜小菜,过一会便会送来。你晚上没吃东西,别熬坏了身子。”他觉得手被捏紧了,察觉到傅红雪的紧张:“不必劳烦了。”

  花无谢不假思索:“首先,你若是担心行踪暴露,大可放心。下人知晓我的脾性,我吃宵夜也不是一两天的事,他们通常将吃食放在门口的横桌上,敲过门后得到允许才会进,而且别苑都是祖祖辈辈跟花家过来的人,吃里扒外的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。其次,我能吃的东西多了去,饿不着。但你现在身份特殊,本来就要委屈自己,若又不进油盐,到时哪来的力气报仇?”

俄而傅红雪一声叹息,“莫说了,我依你便是。”

花无谢心满意足地笑了,走到光亮处,松开傅红雪的手,听得他说:“现在还有一件正事,赶着吃食送来前,我们可能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谈谈。”

“我留在你府上终不是长久之计,这几日须将马空群拿下。当初粮仓案的账本真迹,先前并没有在陈定山和谢俶身上找到,李霂先前就很得陈定山信任,账本定在李霂手里,这也是我追查他的原因。”他问:“假定如此,为何马空群不借故灭了李霂的口,如此便可销毁罪证?”

花无谢摇头:“这不似江湖规矩,朝廷多半偏好借刀杀人。倘若马空群已经晓得刺客是你,为何不利用你做掉李霂呢,顺带把我牵涉进去,一石二鸟。他当初没有算到我与你相识,但现在多半是知道了。”他换了个闲适的位置倚着:“我如今告病在家,手里没有兵力,单论一人不能对他造成直接威胁。也就是说,如今他的眼中钉,是你和李霂。”

傅红雪迎上对面目光:“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之前把真账本找到。”

窗棂响起“格格”的敲击声。“该是宵夜到了,你且避一避。”花无谢扬起笑容,转身消失在暗道尽头。

木门被推开,张生立在门槛外,端着一碗阳春面。二公子近来对葱末情有独钟。

花无谢接过盘子,听他说道:“二公子,方才府上来了禁军,我想着您闭门谢客,便没来告知。”

花无谢眼神一动,“他们有交代什么吗?”

“吩咐我转告您,近来京师不稳,所以明日起会有禁军把守别苑门口,护您周全。他们说是马统领的意思,大人记挂您。还有一事....”张生朝他眨眼,花无谢立即凑到他耳边。张生是花满天一手培养的探子,让花无谢带在身旁,在京城也有人相互照应。“二公子,朝廷那边有动静,后日三法司会关于西域粮仓案进行会审。”

花无谢下了地窖,带着食物的香气:“马空群果然派人来府上盯梢,这么说李霂那头肯定也有护卫。还有一事,马空群即将被吊销过问此案的资格,他的时间不多了,李霂肯定要遭难。证据一旦销毁,你我都无法脱身。”

傅红雪接过碗筷,挑起面条晾冷,“还有多久。”

“明日一日。”

傅红雪放下筷子:“他不是要找刺客么?明日我就出去让他找。你借机去寻李霂。”

花无谢迟疑。

傅红雪难得笑道:“你犹豫什么?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
花无谢走过去,将人拥在怀里,一阵短暂的沉默后,傅红雪从怀里勉强挣出手回抱他。

“你不许有事,知道吗?”

“嗯。”怀中人低低地应上一声。

 卯初,天未破晓,禁军排成两列在街上巡逻,用佩刀撩开帘子似的晨雾。

“都头你看,那里有个什么东西。”

 那都头睡眼惺忪,眼皮灌了铅似的耷拉,只看见前方灰蒙蒙一片,隐约有个黑影子缓缓挪近。

 兵卒咽了口唾沫:“我觉得是个人。”

“哦”都头不以为然,“那就是赶集的...你去瞧瞧。”

 兵卒没往前走几步,身子一仄,倒了。

“娘的!”都头彻底醒了,拔刀朝那团黑影劈去,谁知那刀竟砍在什么硬物上面,只听得一声清脆,刀身已见了裂痕,都头急忙抽刀,却被一个更大的力道胁迫着不断抬起,直到他可以看清那团黑影。

他对上兜帽下一双深邃眼睛,眉间沾了血,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灼灼如朱砂。

他砍在那人的刀鞘上,说明方才交锋,对方根本没有拔刀。

“户部主事李霂,在哪?”

禁军中有人喊道:“贼人来了!快上铁链!”

禁军从惊恐中缓过神来,十余人各挥一条碗口粗的铁链,一齐朝傅红雪腰上打去。众人同时向后用力,傅红雪被缠住腰部,一下子被拉到半空中。兜帽被烈风刮开,现出一张冷厉面孔。说时迟那时快,傅红雪的身体如同高速旋转的纺锥,将铁链尽数弹开,右掌猛地翻出,疾风劲雨般朝都头小腹击去,都头仰喷鲜血之时,便是傅红雪落地之际。他无心恋战,一个筋斗翻上屋檐,这个声响已经够大了,足以让马空群率兵围捕、花无谢披挂上阵。

此时卯时三刻,日出。

花家别苑大门口,不时由兵士抄起刀剑奔过,神色匆匆。花无谢身穿银色护甲,提着弯刀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口,被长矛交叉拦住:“花都头,统领有令,不得出去。”

“不得出去?”花无谢用刀鞘拨开长矛:“现在人手不够,若是贼人闯到户部伤了李主事,你们担得起责么?若是闯进宫城,禁军担得起么!”刀鞘勾起守卫衣襟,将人拉到面前:“大敌当前,该改的就得改。”

 守卫垂下脑袋不语。花无谢抽回刀鞘,从两人之间走出去。“其余的人,立刻随我去户部。”

“他们来了,他们来了,啊!”案牍库门口,李霂絮絮叨叨,正欲转身,迎面撞上一幅盔甲。

 花无谢带着点笑,将人扶稳妥,“李主事?”李霂惶惶抬头,“花某来迟,让主事受惊了。”

 李霂身上还带着香,在衣物间摸索一阵,似整理袍服,又似在寻找何物,“禁军来了就好,我就放心了。”

 花无谢的目光扫过案牍库的牌匾,又落回李霂身上,“案牍库守卫稀少,不宜久留,先随我到正堂吧。”

 李霂摇手谢绝:“不必了,你们先去吧,有你们守着外面,贼人进不来。”

“哦?”花无谢抬高音调:“恐怕不行,那贼人武功高的很,我怕拦不住呀。”

“李某今日当值,放心不下案牍库。”

花无谢握刀的手撑在墙上,堵住去路,“是放心不下案牍库,还是里面的某些东西呢?”

李霂强笑道:“我朝税赋征收之卷宗皆在里头放置,当然...”话未出口,被花无谢拦腰截下:“西域粮仓修造案的账本真迹在里面,当然不放心啊。”

“什么真迹假迹,花都头说笑呢,明日三法司的确要查卷宗,但账本我一早就上交户部了,我去案牍库例行检查,这两者有何关联?”

花无谢也笑,“李大人,时间紧迫,你那些心知肚明的事,也费不着我问。但是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。你方才说‘他们’,是谁和谁呢?除了刺客,还有谁呢?”他手指滑下刀柄,抽出点锋芒:“谁要害你,告诉我,好让禁军也有个准备。”

  豆大的汗珠渗在脑门上,李霂不停摇头:“没有,没有。”被花无谢钳住双手:“马空群,是吗?”

  “是不是?”

  “你,陈定山,谢俶,马空群,在西域粮仓修造过程中为贪图朝廷拨款,谋害神刀堂镖局满门,伪造户部账本。后来你们三人与马空群闹翻,你们想留下账本作为证据告发马空群,谁知马空群借刺客之手杀了两人,账本流落在你手上,马空群现在又要来杀你。他们,一个是刺客,一个是马空群。”

“案牍库的卷宗浩如烟海,各科账目全在此处,且禁军无权查看,你将账本藏在此处,最能掩人耳目。但是现在三法司的人要查,你就要立马转移证据,所以你进了一趟案牍库,要将它带出来,但是中途掉落,所以你方才在身上寻找。”

  李霂绝望地跪在地上。

花无谢放缓声调:“李大人,把账本给我,你就安全了。三法司凭证据断案,没了铁证,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口供,这样马空群就不会杀你了。而且你将功抵过,还能轻判。”他将人扶起:“李大人,你家中十六口人,都要靠着你糊口饭吃呢,总要替他们着想。”

李霂颤抖着交出案牍库的钥匙,“卷宗多半掉在过道上,里面的过道纵横四条,数量不多,可以依次找找。”他紧紧握住花无谢的手:“花都头,一定要保我平安啊。”

花无谢点头,转身去开门栓上的锁头。

身后冷不丁一支暗箭射来,花无谢侧身躲闪,抱起李霂摔下台阶,被一双皂靴踩在胸口上,马空群手里拿着弓,后边跟着几十禁军。他居高临下地俯视,“花二,你私通罪臣,被我逮住了啊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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